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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泪

第一百二十六章泪

“衍……”

顾儒林出葬之后,待朝臣散尽,长乐祁阳忙完一回过头,才发现衍之竟然不见了踪影,问了宫人,一路寻到一座偏僻的宫室,才见到衍之扶着一株树,默默无言的身影。

长乐祁阳正想唤衍之,刚出了声,便看见衍之脸上忽然便落下泪来。长乐祁阳立马收住了声音,默默朝一旁退了几步,绕到宫室正面一看,才瞧见上头已经蒙尘的“梨落院”三字。

瞧见这几个字,长乐祁阳便约莫猜出了衍之来这处的缘由,衍之旧日之事,顾轻尘不知道,但长乐祁阳手握楼外楼资源,又哪有不清楚的,心中一时有些不是滋味,看着远处衍之哭泣的模样,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走不过去,也没办法就此离去。

长乐祁阳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转了身。

这一回头,眼中便落入了一个来不及躲藏的影子。

长乐祁阳一愣,和顾轻尘四目相接,顾轻尘既然被长乐祁阳瞧见,也只是沉着脸点了点头,捏着袍袖走到了长乐祁阳身边,轻声唤了一声,拱手作揖:“师父。”

顾轻尘唤完一声,并不在意长乐祁阳的反应,只是默默地向衍之瞧去,脸上平静如水,只是眸中却多了几丝痛楚。

长乐祁阳看在眼里,脚下微微向后挪了一步。

“师父,你知道么?”顾轻尘忽然开了口,神色悠悠,声音轻轻,“那是我同母妃一起种的树。”

长乐祁阳一怔,心中的猜测被顾轻尘证实,却并无尘埃落定之感,而是越发重重地向下沉去,他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也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

但顾轻尘说完那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多说,只是看着衍之扶着树哭得哀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衍之从来没有在顾轻尘面前如此失态过。

就算是顾儒林的死,顾轻尘醒来之时,瞧见的也只是衍之的风轻云淡,谨小慎微。在他所见的事中,衍之一贯是步步为营,沉稳冷漠的,不管是利用他,还是利用长乐祁阳,利用秋少常、顾儒林,衍之向来连眼皮都不会眨动,她只见得到最大的利益,她有过哀婉、可惜,甚而悔恨、可怜,眼中却一直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痛惜。

顾轻尘出神的看着衍之,长乐祁阳余光却看见了顾轻尘面上满面的水痕。

连顾轻尘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已经哭得连胸前的衣襟都湿了个干净。

长乐祁阳默默退了开去,离去之时,连飘落的树叶也未曾惊动。

等衍之回到至阳殿时,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这就是这个女人的能力吧,总能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天衣无缝,只要她不愿意,便不能使任何人瞧出分毫。

顾轻尘看着衍之的模样,出神地想着,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换了外袍,用热水将脸上的水痕细细擦去。

在逞强和装模作样上,顾轻尘深得衍之的真传,两个人几乎如出一辙地固执和虚伪。

“你去将衍之唤到我的寝殿来。”

顾轻尘只是瞧了一眼衍之的身影,便低声对旁边的水生吩咐道,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寝殿。

衍之听见水生兴高采烈的传讯,心中倒没什么波澜,也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太过消耗她的心力,让她所有的情绪都投注在了梨落院后的那株已经长得枝繁叶茂的树旁,让她不管对什么,都只是淡淡的,除了习惯性保持的一丝笑意,几乎面无表情。

待她踏进顾轻尘寝殿时,顾轻尘正从内间步出来,往腰上系着一条白带。

衍之的视线在顾轻尘腰上一晃而过,只觉得这样的白色晃得她眼睛生疼,却并没有说什么,刻意忽略了顾轻尘的装束,沉着地俯首行了礼,才走到顾轻尘寝殿中的桌前坐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便道:“殿下今日的表现很好。雍王殿下身在宫中,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背后又有平南将军,殿下同他交好,像是同皇后宫中的有些事,由雍王殿下替殿下出面,再恰当不过。”

顾轻尘情绪还没怎么收得妥帖,听衍之这番话,差点一口气梗在胸中上不来,默了半晌,才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今日唤你前来,却并非为了这事。我与四哥说话,也不是为了想要利用他做些什么。你大可不必时时算计,人与人之间,多少总也有些真心。”

这番话顾轻尘说得夹枪带棒,将对衍之的埋怨都一口气说了出来,竟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坦然。

但衍之却并没有半分触动,也并不觉得顾轻尘有对她敞开心扉,因着早上她和顾轻尘的对话,她摇摇头,道:“殿下若是想要报仇,便不能对宫中人事太过轻信,便是殿下和雍王都自认君子之交,宫中人事复杂,总有些人会想利用这些关系做些什么,殿下还是要常常警醒才是。”

顾轻尘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同衍之说这些事,只将因衍之的泪水便对她放下了心防的自己当做大傻瓜,并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冷了些许脸色,淡淡道:“这些事,我心中自有分寸,你便不必多做过问了。我唤你来,是为了顾默成的事。我此前同顾默成哭诉一场,又说了并不追究此事,今日我见到顾默成,他像是有些亟不可待的焦躁模样,只怕是同顾凌天之间出了些问题,你去看一看。我知道你同顾默成私下素有来往,我也不追究这些,你自己做主就好,只是你每回同顾默成交谈之后,都要将内容告诉我知道。”

听顾轻尘这番话,显然他已经较之前进步了许多,一番话既有胡萝卜,又有大棒,恩威并施,已经很有些火候了,衍之听在耳里,心中也不知是欣慰多些,还是难过多些,只剩了些无言的感慨,统统都被衍之埋进了心底。

“是。”衍之只是淡淡地应了下来。

顾轻尘看着衍之神情,却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不满,左看右看就是看衍之不怎么顺眼,便皱眉道:“你也不必这副模样,我又不是不曾答应你自作主张,只是让你同我细说罢了。既然你不愿意,罢了,那我找师傅便是,你也不用为难。”

衍之悚然一惊,急切道:“并非如此。”

看顾轻尘投来不解之色,衍之才放缓了声音,解释道:“并非不愿同殿下说。殿下若是想知道,自然大大小小之事,没有能瞒得过殿下的。我也不是为了此事为难,如今殿下也成长了许多,我只是在想,有些事,恐怕也到了可以同殿下商量的时候了。”

听完衍之的话,顾轻尘心中的气瞬间顺了不少,颔首道:“嗯,既然如此,不妨说来听一听。”

“此时么,倒并非最佳的时机。”衍之微微一笑,恭恭敬敬道,“现在长乐也不在此处,我一人口说无凭,恐怕殿下也不会相信,不如等我见了兴王,回来之后,再与殿下分说?”

顾轻尘转念一想,便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说得有礼,既然这般,那你便先去找顾默成吧。”

“是。”

衍之带着笑意慢慢地退出了顾轻尘的寝殿,待她完全退出寝殿之时,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衍之转念一想,问了问宫人,便走到了秋少常的有光居。

秋少常听得宫人禀报衍之前来,一时惊喜得不知怎么是好,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出来迎接,手高兴得不知放在哪里才好,但又想起是顾儒林的忌日,宫中这才办过丧事,当着宫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得太开心,彷徨了一会儿,才拱了拱手道:“难得见总管光临寒舍,我也不曾扫榻,唉,只好请总管将就一二了。”

衍之被秋少常纯挚的表现暖了心,胸中涌起一股暖流,勾了勾嘴角,温声道:“秋伴读不必如此,我不过区区内宦,当不得秋伴读礼遇至此。”

客气一番,也不等秋少常说话,衍之便转头看向那些宫人,淡淡道:“你们都在门外罢,我同秋伴读有话要说。”

衍之在至阳殿积威甚重,哪怕近来因顾轻尘冷遇而稍有流言,宫人也不敢触怒衍之半分,当下也不管自己到底是谁的宫人,都四散开来,让衍之和秋少常进有光居。

秋少常看在眼里,并不放在心上,除了衍之,他向来不喜内宦,便是同水生、小顺子的交流,也不过是瞧在衍之的份上多亲近一些罢了,平素以他世家子弟的傲骨,又怎么肯同宫人厮混在一起?自然在这些宫人心中,说话不及衍之管用,也是常理。

衍之进了有光居,四下一看,便正好看见秋少常桌上摆的清静经,看上去已经抄了有好一会儿了。衍之一愣,转头看了秋少常一眼,秋少常赶紧三下五除二扑上去将纸笔收了,不好意思道:“我想着殿下因鲁悼王之事有些伤神,便抄写经文让他安心,你也不必这么辛苦……不是什么正经事,衍之不用看。”

秋少常是个实心眼,他既然喜欢了衍之,便连衍之支持的顾轻尘也一并献上了自己的忠诚,不仅勤勤恳恳地替顾轻尘出谋划策、替长乐祁阳在宫内宫外四下奔走,就连这些细节,也总是考虑得周全,全然一门心思要将自己绑定在至阳殿的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