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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1 / 2)





  乍一听,明珠惊喜不已,慌着吩咐,“快、叫绮帐帮我找身衣裳、再去找姐姐过来,不知她大早上到哪里去了,就说沁心姐姐到家里来了,要她一同去相会。”

  一行各自忙开,这时换上琉璃粉缎氅、珍珠白对襟衫、清荷八开横胸,下罩一条丁香色素面留仙裙,跟着青莲、绮帐、侍鹃、侍双几人过去。

  “斛州轩”是烟台池附近的一个花厅,在二门外,向来是家中女眷们会客筵宴的地界儿。明珠一直也没个亲眷好友的,倒是头一回来这里,只见满院的芍药,殷红艳粉,半掩着一间偌大的轩厅。

  登几个石阶,即见沁心带一个小丫鬟,正在里头喝茶,剔眼一瞧她,莞尔一笑迎出来,宝裙潭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晃这些时未见,你倒是大变样儿了,快让我细瞧瞧。”她拉着明珠两臂且旋且笑,且惊且叹,“如今哪里还像那野丫头的样子啊?若有不知,还只当是哪座仙山上下来的神女,真是、真是叫我替你高兴!以后可再不吃那些琐碎之苦了!”

  初见她,明珠是喜,现又生悲,挽了她的臂膀坐到主榻上去,“姐姐瞧我总是好,我哪里有那样好啊?都是锦衣绸缎堆出来的,姐姐才是实打实的好看,就算穿褴布褛衫也是大美人儿!好久没见姐姐,不知道姐姐怎么样?生意可好不好?还日常饮那么多酒吗?”

  二人对榻而坐,青莲笑吟吟地由侍鹃手上一一接过清茶糕点摆在小案上,“她一心惦记姑娘呢,今儿总算把姑娘盼来了,也吃吃我们的茶,多谢姑娘那些日子的关照!”

  “和我还客气什么呢?”沁心拈着帕子,又在明珠脸上细观一瞬,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心内只觉艳羡酸楚,姽婳一笑,“我好、都好,酒麽倒是喝,只是托宋大人的福,从前几户老客人听闻他到明雅坊都是叫我的局,便不敢再对我横鼻子竖眼的了,坐局陪酒,也不敢再灌我喝酒了,不过是意思意思喝一点子。另又添了好几户做官的新客人,都想着叫我帮着同宋大人搭个线。不过话说回来,我哪里能帮得上这样儿的忙呢?他们倒又新起了法子,想走你的门路。”

  “走我的门路?”明珠瞠目一瞬,嘴里嚼一颗梅脯,胀得一个腮圆鼓鼓地突起,“我谁也不认识啊,况且官场上的事儿,我可半点儿也不懂,他们要找麽直接去找宋知濯好了。”

  只将这事儿作过眼云烟,随之抛撒。拉了沁心的手踩在厅上一张不知什么毛织的锦绣毡罽上,一路踅出门去,“姐姐,现下春色正好,院内满是奇花奇草,许多我都不认得,我带你逛一逛。他们宋家人口不多,这房子倒是大得很,许多都空起来,有些地儿我都没到过,今儿让青莲姐姐领我们逛一逛,你不要急着回去好吧,好歹一齐吃过晚饭。”

  一行由青莲绮帐二人引导,尾随侍双侍鹃并沁心的小丫鬟,一路乘风入院。唯见碧空万丈下,各色宽纵驰道,奇石云立,百花齐艳。单是芍药各色,水印春兰、双红楼、黄金轮、红云迎日、粉盘藏珠、雪盖黄沙,展尽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1。又杂密密丛丛的迎春、蔷薇、粉樱,掩着数之不尽的翠倚楼台、轩榭亭阁。

  几人复登轻舠,摇楫而去,两岸柳絮飘泊,湖心轻波漾曳,四季水蓼鲜翠。过得烟台池,一路盘行曲绕,沁心已觉腿上泛酸。她出门酬客一应都是车马往来,甚少走这半日的路,业已乏累。

  听她气喘不定,明珠心领,挽着臂迎她,“再往前,就是我们的院儿了,姐姐到那里去歇一歇。一会儿我们就好吃晚饭的。”

  “不好不好,”沁心忙摇了头,钗珥相撞,叮当悦耳,“我是外客,哪有到你家内院去的道理?随便在哪个外厅上坐一坐,我们说说话儿就成。”

  轻阳碧空,映着明珠璀璨的笑靥,“姐姐还跟我客气啊?实话儿说吧,今儿所逛的大半个地界儿连我都少来。只有那个院子,我才觉得是我家,你来一趟,哪有不去我家里坐坐的道理?”

  不好轻拂,沁心只好随行而去。路上渐见来往丫鬟小厮管家等多了起来,展目去望,隐约见茂叶之间有一处富丽堂皇的别院,张灯结彩,满目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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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唐潘咸 《芍药》

  96. 大婚  是否良人?

  熙攘来往的下人中, 可见院门处挂两个筒形映红绢丝灯,黑漆描了“宋童”二字,交映着一块髹红匾额, 绿漆所描“千凤居”三字。院门后就是宽广的一处场地, 三方宝厦, 门窗上贴尽窗花,展尽喜气。

  暗度一瞬, 沁心斜目去瞧明珠的脸色,倒见她无常,两个眼同样是好奇地够着往门内望一望, 扭脸问青莲, “姐姐, 原来那位童小姐的院子在这里,离我们倒是蛮近,由小花园里绕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几人驻脚于此张望,侍双在身后嘀咕, “奶奶, 就离咱们近也没什么,她住她的, 咱们住咱们的, 又不怕她什么了。”

  堂风刮得沁心一惊, 回首望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你叫她‘奶奶’?快别这样叫了, 以后那位童小姐进门来听见,可要问你们个不懂规矩之罪!说到底,人家才是正经的奶奶, 你们这样喊,将她放到哪里去?她岂不是要生气动怒?”

  正说着,打院内直出一中年男人,灰缎暗纹襕衫,外罩玄纱褂,头戴幞头帽,留着一字髯。此人是主管操持这边儿婚礼采办布置的管事儿,这些时常往他们院儿里去找宋知濯禀报问询,一来二去,明珠业已与之相熟起来。

  这厢出来,迎面撞见几人,他立时深行一礼,“哟,给奶奶请安,奶奶怎么今儿有兴致逛到这里来了?”

  明珠让他一让,一双笑盈盈的眼望住他,“吴主事儿快不要客气,我就是闲逛到这里。您去忙您的,我们看看就走。”

  那吴主事唇上一条胡须跳一跳,眼珠子一转,乍一喜,“倒是奶奶来得巧,快帮我做奴才的拿个主意。”言着,将一行人领入院中,指着一扇棂心圆月窗,“奶奶瞧瞧,可要贴什么剪纸才好啊?头先去问少爷,少爷倒先骂我一句,说‘这都要来问我,要你做什么吃的?’,顶得我可不敢再去问了,奶奶现给我拿给主意?”

  “问我啊?”明珠反手点住自个儿的鼻尖,“我怎么好说啊?要是那位童小姐来了瞧着不高兴,拿我问罪可如何是好?”

  “奶奶这是跟我讲笑话儿,甭管哪里来的小姐,也不敢拿奶奶撒性儿啊。奶奶可解救解救我,好歹替我拿个主意!”

  “那我瞧着……,”明珠两个眼转一转,望向那扇窗,“这窗户已是圆的,再贴圆的反倒不配,不如贴个那白蝶穿花花样的,姑娘小姐嘛,总是爱花儿的。”后一顿,又想起一事儿,“您瞧东厢,不是给那周家小姐住的?可不要贴一样儿的,仔细犯了童家小姐的忌讳。”

  那吴主事儿的得了令,指挥丫鬟小厮们又忙开。一行人牵裙而出,沁心拈了帕子,与明珠并头而行,一壁问,“怎么又出来个周家小姐?那周家小姐是谁啊?”

  燕横烟渚,蝶乱花间,明珠脸上笑容不减,“听宋知濯说,是兵部侍郎家一个庶女,我也没见过,皇后娘娘的旨意,叫她陪童家小姐一齐嫁过来。”她俏皮地眨眨眼,将脸贴近,“我估摸着,是怕那童小姐嫁过来被我欺负了去吧,才要给她添个帮手。”

  二人手挽着手,肩擦着肩,沁心见她睫畔的灵动之色,泄一缕气,“我瞧你还是小心些吧,虽说井水不犯河水,但凭他什么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哪能容夫君身边有一个宠妾在侧的?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难保不痛快,这种事儿我可听得多了。”

  明珠闲撇一下嘴角,倒像不在意。□□半晌,回到院内。沁心在院门处顾盼一圈儿,只闻四下莺啭上梢,灵株芳草,但掩长亭悄悄,游廊晴照,别致得紧。

  廊下几个丫鬟闲坐针线,瞧见人来,慌忙过来行礼请安,几人且绕前行,远远听见外间传出宋知濯的带着笑意的嗓音,“小尼姑,我赶回来陪你吃晚饭,你倒跑没个人影儿,上哪儿去了?”

  声音渐近,沁心的心亦随之跳动,少顷,即见他嵌在两扇门内的堂阔身形,一件酱紫的压白边儿的襕衫,束着玉冠,遥遥一笑,锦郎良玉,后神色微变,施行一礼,“原来是沁心姑娘来了,请里面坐,上回向你打听明珠下落,还未及谢,今儿还要一并好好酬谢姑娘从前对明珠诸多照拂。”

  不时坐席筵开,明珠果真摆出一幅金雕翠玉的头面言谢,沁心再三推辞,却磨不过明珠的坚持,最终收下。宋知濯一席只含笑且听明珠噞喁无休,并不多言,唯独沁心辞去之时,吩咐丫鬟随明珠一齐将人好生送出府去。

  忙坐夜里,槛窗大开,桂影斜倚,丫鬟们各自歇下,只值夜的两名留在另一个里间,隔得远远的,若非叫嚷,倒是互相听不见。宋知濯卷一本《六韬》打帘进来,见明珠已脱去外头氅衣,只罩一件单薄对襟衫托腮在槛窗下,鼻腔里哼着什么曲儿,松鬓一晃一坠。

  他卷了书搁在案上,就要去拉上窗户,“小尼姑,夜里风凉,不要对着风口吹。”

  “嗳、不要关!”她旋身瞪他一眼,两个胳膊肘撑在窗台,徐徐后仰下腰,一个脑袋露到窗外仰看天上繁星,“我就喜欢吹风,我身子健壮着呢,你可时常见我生病?”

  桂叶清香拂过她的脸,她惬意地笑着。宋知濯亦跟着笑了,一只手撑在槛窗上,一臂桓上柳腰,倾身下去吻在她唇上。两个半身倒在窗外,看向星河半月,亮堂的屋子在他们耳畔退了半步,连带着朝堂上那些刀枪剑霜、府内那些繁琐细事亦被抛却。

  他的手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声音已融化在她迷弯的眼底,低哑的、只为她倾倒的一副嗓音,“你知不知道,在延州和寿州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可又道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1,故此我只托月亮捎信儿给你,说我想你,倒不知你收到没有?”

  香风里荡着明珠咕咕咭咭的笑声,好半晌,她没有答,只用细软的嗓音莺唱婉啭,“星儿无定月无情,浓云愁夜灯不明,君郎此去路万里,未晓何日入梦行,此后休寄书与信,画楼云雨总无凭2……。”

  “什么曲儿?从前没听你唱过。”他兜着颠一下她的腰,轻问。

  明珠仰回半身,弯着眼角,“不晓得,明雅坊一个姑娘唱的,她也是扬州人,被拐卖到此,唱的我们那里的小调,我听过一次便记住了。”

  心贴着心,眼对着眼,他蹭着她的鼻尖,“真聪明,这样儿聪明,不去考状元可惜了。”

  月儿半悬,时光由窗下、花影、彼此相缠的唇舌间静默流淌,悄然如哒哒的呼吸沉浮中,很快,婚期紧至。

  这一天,浩壮的一个队伍蜿蜒盘踞,锣鼓震天中至童府迎新娘。一大早,童釉瞳就在一堆乳母婆子丫鬟的摆弄下,勾粉描眉,上得胭脂红妆,两腮珍珠攒月牙,对镜贴黄花。翚翅凤冠,霞帔坠玉,罩一件红艳艳的对襟大袖衫,托出一个云粉妍俏的新娘子。

  她被笼在沉重的凤霞之下,心却正随着噼啪不断的炮仗在轰炸,撒出漫天红屑。尔后红妆铺陈,一应绫、罗、锦、绸、缎各色料匹千数,妆奁箱笼百数,整条富贵居所——临安街,陷落在喜庆的红海中。

  宋家开粥厂,散千金,乐善好施,普天同庆。府门前挤满瞧热闹的百姓,又蜂拥让出一条道给来往祝贺的官爵。“二相”结亲,宾客往来自然不肖说,上至皇亲,下至百官,争抢着趁此机奉承国公爷及新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