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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1 / 2)





  他不是没有惊讶,但那惊讶也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他依旧十分流畅地说完了那句对叶千盈的问候,过程中甚至没有一丝的卡顿或者打结。

  从的微表情里,叶千盈没有见到常人无意间看到她面孔时的恐惧退缩。

  沈瀚音并未浮现出猎奇的神色,或者刻意地昭示他的勇敢,当然就更不会露出叶千盈最讨厌的怜悯或者同情。

  在他的眼睛里,连惊讶都是一闪而逝的。对着叶千盈毁容的脸,沈瀚音态度自然得好像只不过是无意间被人撞了一下。

  “这是你的面纱?”沈瀚音替叶千盈抖去面纱上的尘土,在已经风雨欲来的阴沉天色下,他深棕的头发柔软地打着卷,展现出的光泽如此温暖,就像是一刻钟前的阳光依旧恋栈在他的发梢上。

  他拎起面纱一角向叶千盈示意:“扣子好像开了,我替你系上吧。”

  叶千盈默许了沈瀚音的行为,他就绕到叶千盈的背后,把面纱重新披上她的头发。

  听着陌生人在自己背后的窸窣声音,叶千盈下意识地微微绷紧了脖颈。

  沈瀚音好似看透了叶千盈的所有防备,他的手又快又稳,一点也没有耽搁工夫。即使第一次见到叶千盈的面纱款式,也熟练得像是他就是叶千盈的专职护工,而且已经照顾了她三十年。

  五秒钟后,沈瀚音重新转回叶千盈眼前,单手插进兜里。

  他依旧微笑着,对着叶千盈毁容的脸,也对着戴上了面纱的她。从始到终,沈瀚音的笑容都自然得未曾改变。

  看到不远处的护工和保镖已经在朝叶千盈走近,沈瀚音便朝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转身而去的背影是那么自在从容,既没有自己刚刚做了好事的得意,也没有想要快点远离毁容怪物的急迫,唯有步履踏踏地在沙滩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又很快地被海浪扫去。

  从头到尾,沈瀚音只和叶千盈说了两句话。

  甚至不曾和常见的那些励志故事一样,给叶千盈留下一两句“好好生活”或者“你真坚强”的留言。叶千盈明明坐在轮椅上,可在沈瀚音的眼底,她便与任何一个站起来的人无异。

  或许他系面纱的举动曾让叶千盈感到些微的紧张,但在沈瀚音的轻松态度下,动作里可能被赋予的一切意义全被冲淡,简单得像是随手给身边的旅伴扣上滑落的防晒帽一样。

  天地间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

  叶千盈看着那行远去的脚印,目送着沈瀚音已经几乎看不见的那一粒背影,耳边是海浪正急促地拍击着白如细雪的沙滩。恍然之间,叶千盈突然就体味到“天地一沙鸥”的孤独和开阔。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出声时还是选择第一时间安慰叶千盈,“请宿主放心,您很快就会被治愈……不会再面对那样的境地了。”

  叶千盈撑着下巴,脸上浮现出一个淡到几近于无的微笑。

  “嗯,我知道。”

  系统想了想,还是有一件事想不太通。

  “不过,宿主您是怎么知道沈瀚音身份的?是您后来去查了,还是他告诉了你?”

  “我们只见过这一次面,这期间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叶千盈不轻不重地纠正道。

  对于当时的叶千盈来说,沈瀚音是个相当亲切的陌生人。

  可他就是再难得、再体贴,也只是陌生人而已。她又不是有病病,为什么要因为偶然说过两句话,就特意查一下沈瀚音的身份啊。

  再看到沈瀚音完全是个意外。

  叶千盈正在吃早饭,电视里播着当地的早间新闻,墙上挂着的彩电里,直接怼出来一张沈瀚音被电视拉长变胖的头像。

  叶千盈:“……咳咳咳。”猝不及防之下,她有点呛着了。

  系统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年轻英俊,意气风发,青年天才正处于人生巅峰,是不是?”

  “恰恰相反。”叶千盈叹了口气,“他正陷进一件大麻烦里难以脱身。”

  她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在三个月前,某个留学生指控自己导师侵占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先前那个得到数学界高度赞誉的新定理是由他发现的,并且出示了几年来的记录和证据。

  然而他早已成名的导师却对此一口否定,他表示这个留学生只不过是做了一小部分自己交代给他的工作,主要的成果都是导师本人在带领团队推演。

  不但如此,导师还反咬一口,尖刻地指责留学生的懒惰、蠢笨、贪婪、窃窃私喜的小精明和平时在实验室里的偷窃行为。

  那个留学生,当然就是沈瀚音。

  沈瀚音出示了证据,而他的导师则坐拥底蕴和人望。

  这并不只是一场正义和公理的纷争,它关于学术界森严等级的挑战、白人和黄种人之间存在的歧视,以及东西方对于数学界话语权的把握。

  沈瀚音和导师争夺的不只是一条定理的署名权,有更加血淋淋的天堑拦截在沈瀚音求取公道的大路上。

  “我上到网上,发现他正在遭受许多人的辱骂。”

  导师和几个学术界的大牛严厉地批评了沈瀚音的自以为是和贪婪,他的推特下巴刷出近万条留言,大部分都是对他的嘲笑和侮辱。

  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竟敢碰瓷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他们侮辱沈瀚音的长相、口音和肤色,对他的作为表示无尽的轻蔑,甚至有人对这只“东亚猴子”发出死亡威胁。

  毫不夸张地讲,当时的沈瀚音正遭受万夫所指。

  他被卷进台风眼的最中心,已经陷于身败名裂的边缘,每走一步都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国外的学术圈或许再不会对他打开,而国内也有不少同胞不相信他真的具备发现新定理的能力。沈瀚音前半生一直追求和热爱的一切,都在眼前被撕碎成一片片的笑话。

  ——可就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刻,他毫无异色地直视一张毁容的脸,并替素不相识的女孩赶走了两只海鸥。

  “我很难不记住这样一个人。”叶千盈对着系统叹息道:“和他的性别无关,和他的年龄无关,和他的种族与身份也并没有什么干连……”

  她只是为沈瀚音的品格感到惊艳。

  有些人像酒,有些人是醋,有的人看着红红一杯十分热闹,喝到口里才知道是火锅底料兑泡,又冲又呛直上天灵盖。

  而沈瀚音的气质则十分自然,他和叶千盈第一次见面的滋味如饮白水。倘若不是后来在电视新闻上见面,叶千盈哪里会知道,她当初“喝下”的那杯凉白开底下,竟然也潜藏着这样涌流的旋涡与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