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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1 / 2)





  。

  他是多么艰难多么辛苦地时时刻刻控制住自己的恶念, 不去向他见到的一切存在追责, 不去碾死他每一个“力所能及”的蝼蚁, 甚至会对那些与他血债累累的人类后代面前露出礼貌的微笑。

  他都已经爱上了洛九江。

  圣地只有春夏两季, 这里没有严寒的冬日,雪花在这片世界之中是如此的稀罕。只要是晴空高照的白日,圣地里就通常温暖如春, 被寒千岭选定的这一片渡劫宝地就更是繁花似锦。

  然而在灿烂光明的暖阳之下,在如织锦一般华美的花草丛中,于微醺拂面的春风里,洛九江感觉寒意从骨子一直侵到肺腑之间,堂堂元婴修士,竟会因为发冷而失态地浑身打颤。

  他有刀锋一尺,却不能往上逼问天道;他有三寸巧舌,可这甚至不能劝得世界的意志换一个主意。

  生于此世,甚至不能保全挚爱的性命,那洛九江何用之有!

  他的千岭就在他的面前,他的千岭马上就要死了!

  然而,就像是生怕对洛九江的刺激还不够似地,寒千岭微微转开了眼睛。他像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里的哽咽腔调已经被完全抚平抹净,遗留下来的只有一派的强硬。

  他冷酷而果断地说:“是我欺瞒在先,随你任杀任剐,别无怨言——可你要是不想动手,那就快走开。”

  此时,天劫的雷云已经散开得无踪无际,却有第二层阴云在两人头上缓缓堆积。

  寒千岭那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冷静终于再维持不住,他猛地抬手将洛九江向后面一推,每个字里都是从牙缝中强挤出来,透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我让你滚——”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非要我到了最后关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那些疯狂而残忍的欲望,生生拖你去死吗?!

  你爱这世界,我便不动三千世界分毫;我深爱你,故而死到临头也舍不得你流一滴血。

  洛九江一世都该活在天光之下,做他磊落潇洒的风流少年。他要足足看够一千年太阳的东升日落,走过一万次繁花如锦的春色满园,天下之间有人烟的地方,就有他的朋友,也藏着他亲手埋下的酒。

  等到几千几万年以后,洛九江毕生的传奇终于走到尽头,他或许就会和孩子们在树荫下叙过往的旧故事:我少年时曾爱过一个人,他叫寒千岭。我平生里爱过许多的人,可像那时候最激烈最炽热的动心,却是再没有过了……

  深深抽了一口气,寒千岭仍有一半思绪沉浸在他替洛九江描画出的未来之中,他紧咬着牙根想道:若真能如此,自己纵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是含笑的了。

  ——可寒千岭要真是接纳所有的一切,心里压下了全部的怨尤,紧攥的拳头里,又怎么会从指缝间渗出血来?

  他不甘心,可不甘心没有用;他不服气,但不服气也了无益处,纵是满腔的意难平,最终也都一口和血吞下,化作一句强撑的“我骗了你,任杀任剐”。

  从来不是洛九江亏欠寒千岭,一直只有寒千岭有愧洛九江。

  哪怕是洛九江现在就拔出刀来把他杀了,那也只因为寒千岭对不起他。

  寒千岭平素清冷声线如今已全然破音嘶哑,他声带崩裂,字字啼血:“洛九江,我叫你滚开——”

  洛九江眼底有悲,那悲意染红了每一寸眼眶;洛九江眼底有怒,那怒火熊熊直烧天灵,他骤然抽出腰间澄雪,怒喝道:“寒千岭!”

  往前数十八年,洛九江从没这样怫然地叫过寒千岭的名字,再往后数几千载,他仍未有过如此不客气地道出寒千岭的全名。

  一生一世,洛九江只这么叫过寒千岭一次。

  那一刻寒千岭整颗心脏都像是被浸入烧的滚沸的热水中烫过一次,先是剧烈地疼,随即就疼到麻木,不再有一点感觉。他苦涩而僵硬地轻声道:“收刀吧,问心雷不是能拿来劈……”

  他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后一半全被洛九江直插过来的一刀生生捅回了嗓子里。

  洛九江举止何其迅捷,拔刀挥出的动作一气呵成,眨眼之间已经一刀斜下钉进寒千岭左肋。他手脚实在太快,甚至不曾让寒千岭反应过来疼,第一时间只感觉不可置信和血肉间发寒的冷。

  寒千岭下意识地朝洛九江的方向走过来一步,低声说话的嘴唇尚且没有合上。他就像是要配合洛九江的举止似的,生生帮着洛九江,把自己刺了个贯穿通透。

  洛九江嘴唇微颤了一下,抽刀的动作却依旧利落。澄雪刀锋上满沾着寒千岭的血,甚至还挂着一点内脏的残屑,洛九江正反两下把血迹和碎肉尽数抹在自己衣服前襟,然后猛地一脚踹向寒千岭伤口。

  他这一脚实在提不起力道,可就是不动灵气,寒千岭依旧茫然脆弱若凡人一般,晃一晃便跌坐在了地上。

  他仍不能相信洛九江对他拔刀。

  洛九江手指一动,五行之精那团银白色的本体就被他托在掌心,此刻,他连眼神都在发抖,手指已经冰凉如死,动作却依旧准确而迅疾。

  能随意变换形态的五行之精被他化作一张大网,牢牢地把寒千岭从头到脚裹进了里面。洞穿了寒千岭左肋的伤口更是他重点照顾的对象,这金属紧贴着寒千岭的身体把他伤口封上,连半滴血都不使流落出来。

  寒千岭恍然惊醒,他突然明白过来洛九江要做什么,然而不等他挣开五行之精织成的天网,洛九江第二脚已经跺上他的伤口。

  他还刀入鞘,把澄雪刀连着刀鞘一起,透过一处特意留下的、大小适宜的网眼,狠狠连网带刀一起钉进青岩之中,直至没柄。

  洛九江极尽留恋极尽不舍地看了寒千岭最后一眼,转头义无反顾地当面迎向那道正要落下的问心雷。

  五行之精能掩盖气息,洛九江这些日子又从上到下沾了满身的龙气,连呼吸之间,肺腑中都被灌满。

  他衣襟上还挂着新鲜的龙血和内脏残片。

  “神龙之子寒千岭在此!”洛九江长啸道:“问心雷何在?来,且试我心!”

  寒千岭被洛九江那一网死死捆住,连嘴都堵了个严实。但此时此刻,看着洛九江毅然而去的背影,他仍赤着眼珠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悲戚至极的哀鸣,那声音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应有的腔调,纯然只是一声伤兽的悲啼。

  此刻若有知情者在场,便知道这情形与三年前何其肖似。

  三年之前,寒千岭一肘猛击洛九江软肋,把他死死压在身下,用后背为他挡住一把纷扬的盈溢粉。

  三年以后,洛九江一刀重伤寒千岭,借他的热血洒在前襟,以身相替,用胸膛迎上一道威严的问心雷。

  仿佛是命轨的轮回,好似是昨日的重演,空气中只有撕心裂肺的悲恸,还和往昔一样鲜明熟悉。

  昭昭青天之下,洛九江竟敢行此偷天换日之举,在寒千岭惊恐到扭曲的眼神之中,洛九江竟还忍心下这孤注一掷的一搏。

  洛九江剧烈地粗喘了一声,劈手扯裂自己衣襟,露出赤裸胸膛,他眼神悲极怒极,哀极恸极,看起来甚至恨不得直接一爪抓破自己胸前那层薄薄皮肉,露出一颗跳动的心脏来。

  洛九江一声长呼,声音中俱是不平之意:“苍天!何不将试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