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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认罪

第七十七章认罪

照样是寅时起身。

但不同于前日,衍之昨日根本就没怎么睡着,若说是起身,倒不如说是看着时间差不多之后,将顾轻尘唤醒罢了。

一如前日各自洗漱,但因昨晚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两人都有些不敢和对方对视,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待到总算将顾轻尘送了出去,衍之还是头一回和顾轻尘分别的时候这么如释重负。

伸手拍了拍双颊,衍之努力打起精神,顺路拐去长乐祁阳房中时,却意外扑了个空,衍之看榻上齐齐整整,院里也没有洗漱的痕迹,也不知长乐祁阳到底几时起的身,只暗自咋舌,倒也没多想,在宫里签完名簿便出了宫,径直往南衙而去。

到了南衙,衍之打眼一瞧,便只有“秦舟”在上首坐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四周连个书吏都没瞧见,衍之想起昨晚长乐祁阳对她说的“秦舟”身份,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打了声招呼:“秦千户来得倒早。”

也是一夜未睡的林惊风懒洋洋抬头白了衍之一眼,没意思地转过头去:“没有旁的人,不必装腔作势。左右那家伙多半也告诉你了,还寒暄个什么劲?”

“只是听闻一二。”衍之笑笑,左右看看,状似无意道,“今日怎么没人?”

嘴角微微一勾,林惊风偏头往衍之看去,衍之这才惊觉这位长乐祁阳口中的盗首并不伪装秦舟时,有着何等的风流气度,神色不免为之恍惚一瞬。

林惊风满意地看着衍之发愣的神情,懒洋洋地开口道:“放心吧,今日除了你我,恐怕没什么人会来了。”

他这话一说,衍之听得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本该是朝会的日子,只是前些时候多半他们都请了假到这边晃悠,如今忽然又去上朝,衍之还真有些不习惯。但转念一想,衍之的神情一肃,有些迟疑地看了林惊风一眼,见他神情不变,仍是嘴角带笑,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衍之才完全确定下来,苦笑一声,坐在林惊风身边,摇摇头。

“原来昨日的宴席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步,真正的大局,恐怕不管我昨日答不答应瞒下那件事,今日也会定了吧?”

相关的紧要之处一旦在衍之脑海中理清,整件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夏霖忽然之间意外的举动,宫朗和严乘安调查过程中不间断的冲突,崔琛的洞察和柏直方看似意味不明的行动,加上韩谓居中打的太极……所有的事情一旦联系到今日未曾通知她的朝会,便变得清晰起来。

一念至此,衍之苦笑着摇摇头:“我自以为掌握了机要,却原来自始至终都在局外盘桓。”

“也不能这么说。”林惊风难得安慰了衍之一两句,虽说语气有些敷衍,“至少你单从工部的账册便发现了不对,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在那位的预料之外。说到底,以那位行事筹谋滴水不漏环环相扣的本领,你能出乎他的意料,便已经算是难得了,不必灰心。”

林惊风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衍之,还是在夸他背后的那位爷,语气似是敷衍,像是随口说出,显然那位的神通广大已经在林惊风心中根深蒂固,便是说出来也是理所当然,好似衍之能在那位的棋局之外盘桓,也应该骄傲荣幸才是。

对林惊风的话,衍之不由侧目而视,发现林惊风果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苦笑一声,并不打算和他多谈,只是袍子一撩,把姿势从正坐换成了盘腿而坐,一副要在此扎根的模样。

见此,林惊风倒也并不意外,淡淡道:“怎么不去回禀常光远么?”

“司礼监的消息,可比我快得多。”衍之含笑颔首,坐得四平八稳,“我倒不如在此处,同林先生蹭个消息。”

听见衍之的话,林惊风才真正笑了出来,唇角的笑意眼见得更加深了几分。

“好啊,那便和我一起等着好了。”

只是眉脚一抬,便又是满室的风流肆意。

但在相距并不远的宫城之中,奉天殿丹陛之前,却只见满城肃杀之气。

大半个月以前的联查,本来一潭死水,什么消息都没有,却忽然经由柏直方越级递了奏章给御史台,今日早朝刚开始,便被宫徵拿出来,率先跳出来发难了。

一时满朝哗然。

倒不是说柏直方递奏折给御史台有什么不妥,若是主官韩谓尚在,那柏直方这程序便不合规矩,哪怕是风闻奏事的御史,也绝没有绕过上官,直接把奏章递到御前的道理。这规矩若柏直方初出茅庐不懂便罢了,难道宫朗、崔琛,连带着宫徵也不懂么?

当下便有些人去瞧宫朗、崔琛,看见他们的站位,这才想起宫朗名字里还挨着个宫字,崔琛虽然挂名在兵部,压根就是他们御史台自己人,悟到了这层,朝臣们便又去看韩谓,却不料扑了个空,这下本来只是议论纷纷,现在直接炸了锅。

这下,连青雀帝也发现了不妥,出声问道韩谓所在,常光远这才在一旁悄悄答了:“韩祭酒告病休养,临走前指了柏御史主事。”

听了常光远解释,青雀帝这才恍然,出声解围道:“既然韩老先生告病,那由御史台上报,也并无不可。老常,回头你去韩祭酒府上替朕探个病,赐的东西么,便照朝中老大人的制便是,另外,再加赐老山参一株,让老先生保重贵体,以期为国家培育更多栋梁才是。”

韩谓三朝老臣,资历所在,青雀帝称一声老先生,朝野上下,也决计没人多说半个字,甚而搞不好还有人要写些歌功颂德,应和君臣相得的段子传播出去呢。

常光远躬身应了,退了开去。

既然皇帝出言安抚,底下谢麓等人各自约束百官,奉天殿前便又重归寂静。

宫徵这才继续道:“诚如臣方才所奏,此事全由原工部尚书夏霖而起,且夏霖身涉贪腐、私设刑堂、纵奴伤人、言行不端等十余条大罪,还请陛下圣裁。”

这罪名条条款款均是哪条死得快往哪条上凑,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偏偏对曾经参过夏霖的勾结藩王一事视而不见,像是被宫徵忘了一般提也不提。满朝文武也仿佛患了失忆症,虽然不停有人跳出来替夏霖辩解,却只绕过这条谈得口若悬河。

青雀帝在丹陛上听了半天他们吵架,正头痛无比之时,忽然看到底下三位辅相都像是噤了声似的集体袖手沉默不语,想了想,便点了束万壑出来说话:“夏霖是束相门下,宫中丞方才所言之事,束相怎么看?”

一直沉默寡言,直到被青雀帝点了出来才慢腾腾挪出队列的束万壑施了一礼,神色平静,像是这场风浪与他毫无关系似的:“臣以为,夏大人已经入了诏狱,何不召夏大人亲自前来,对簿公堂,如今满朝文武皆在,陛下御审,夏大人若是还受圣贤教化,良心未泯,必不虚言。”

事涉锦衣卫,青雀帝也不免有些犹豫,毕竟诏狱是何等模样,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便探究地向锦衣卫指挥使韦知善看去,韦知善面不改色,出列坦坦荡荡禀道:“若是陛下提审,自然随时均可。”

谁问你可不可了?朕想问的是夏霖可还能看么?要是提审之时,夏霖已经不成人形,当着满朝文武,人家要参你滥刑,朕也保不住你知道吗?没点眼力劲的东西!青雀帝有些不满,瞪了韦知善一眼,韦知善又缓缓向青雀帝点了点头,青雀帝这才勉强清了清嗓子,道:“那、那就带夏霖上殿吧。”

锦衣卫动作极快,没过一会,夏霖便被带了上殿来,满朝文武都伸长脖子去看夏霖的模样,毕竟好久没有人入过诏狱了,锦衣卫的凶名都只存在小儿故事里,朝官们谁也没见过真的入过诏狱的犯官,像是围观什么珍稀动物似的,争先恐后朝夏霖看过去。

可惜夏霖也不知是不是因上殿,换了身新的囚服,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哪里像是入过狱的人,更别说是入过诏狱。朝官们一时都有些失望,转念一想,搞不好锦衣卫动刑是伤筋动骨,外表看不出来,便又兴致勃勃地盯着夏霖的动作去了。

青雀帝也如临大敌般盯着夏霖看,直到夏霖安安稳稳跪下,又平了身,身形半点不带晃动,青雀帝才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在诏狱呆了这些日,倒是苦了卿了。”

夏霖不卑不亢俯首行礼,一言出,四座又是炸了锅:“罪臣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如今罪有应得,何苦之有。”

不止底下乱成一锅粥的朝会,便是青雀帝自己也有些愕然,迟疑道:“夏卿之言,可是认了宫卿方才参卿的话?哦,方才夏卿不在,宫卿,你且再当着夏卿的面说一遍。”

宫徵自然便又只好原原本本从柏直方的奏章开始,又说了一遍,等到宫徵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夏霖便又是一俯首:“是,罪臣领罪。”

满朝皆惊。

束万壑毫无波澜的神色之中,终于,随着夏霖之言落地,出现了一丝俯视红尘的悲悯。